“墾區水稻事業發源于科技。拿‘空育131’這個品種來說,剛開始畝產只有六七百斤,現在可以達到六七百公斤,靠的就是科學的栽培技術。”黑龍江農墾科學院院長馬守義說,“一棵水稻,到幾月幾號該長幾片葉子,就讓它長幾片葉子,我們可以精確到這種程度。”
但是,科技創新“說易行難”。當前,我國農業科技貢獻率和科技成果轉化率還不高,在現有的科研體制環境下,如何激勵科研人員真正圍繞生產做研究?農技推廣最后一公里難題如何破解?
科技創新,表象是技術,根子在體制。在這方面,“北大荒特色”又一次彰顯力量。在位于佳木斯的北大荒農業科研“中樞”——農墾科學院,記者了解到,“十二五”以來,每年承擔各級課題200項左右。科學院的宗旨就是瞄準墾區實際需要,針對問題做研究,所有的研究項目幾乎都可以轉化為實際應用。
“說實話,像水稻栽培技術這種研究,很辛苦,但是幾十年的研究成果,可能最后就是幾行字,相當于一層窗戶紙,捅破了大家就都知道了,很難產生經濟效益。”農墾科學院水稻所副所長那永光告訴記者,“但是我們必須堅持搞這方面的研究,因為墾區需要,國家需要。”
拿北大荒的水稻發展來說,其中固然有徐一戎這種農業專家的個人貢獻,也離不開北大荒科研體制機制的保障。要知道,徐一戎在擔綱水稻栽培攻關時已過了退休年齡,但是為了發揮他的智慧,黑龍江農墾總局特聘他為“終身不退休研究員”,這也才有了后來徐一戎的卓越貢獻。
重科技、重人才,是這片黑土地上生長起來的一種文化。正是這樣的機制保障和文化導向,才孕育出了北大荒的一批批專家型領導和科研精英,推動北大荒走出了一條具有墾區特色的自主創新的道路。徐一戎這種人物的出現,偶然中實有必然。在歷史的長河中,這里人才輩出,俊采星馳,每逢重大難題,總有人挺身而出,斬關落鎖。這說明了北大荒的科技創新不是單領域的,而是全方位的;不是某個時間節點上的,而是持續多年的;不是在局部的,而是在全墾區的。正是這種大跨度、大范圍、大領域的科技創新,使墾區在全國農業現代化創新上處于領先地位。
科技成果能夠真正應用到田間地頭,也離不開墾區完善的科技服務體系。在這里,科技人員隨時隨地指導農戶生產,農民的手機短信能夠及時接收到指導他們種田的信息,每年冬閑時節,各級部門都要組織冬訓,許多農民會從大老遠匯聚到各個農場,把課堂擠得滿滿當當。
“以前沒有葉齡診斷技術時,我固定在7月15號施穗肥,但是每年氣候不一樣,有時候就造成貪青早熟。現在根據葉齡管理,水稻長到9個半葉時施肥,效果特別好。”七星農場的農戶張景會說。這名種著650畝地的大戶,說起“旱育壯秧”、“葉齡診斷”、“測土配方”這些專業科技名詞來,頭頭是道。而像他這樣的科技示范戶,在北大荒有成千上萬。從“扶著走”到“領著走”再到“撒開手”,在北大荒科技推廣的過程中,一批批職業農民正在茁壯成長。
目前,北大荒已構建起了由15個科研院所、9個技術推廣中心、103個農業技術推廣站和7萬多名科技人員組成的強大科技支撐體系。依托這一體系,墾區做到了“科技人員直接到戶,良種良法直接到田,科技要領直接到人”,農業科技進步貢獻率達68.2%,比全國平均水平高出13個百分點;農業科技成果轉化率達82%,糧食作物良種化率達到100%,良法覆蓋率達到95%以上,農業綜合機械化程度達98%以上,接近和達到世界發達國家水平,有力支撐了現代農業的發展。
從“集中力量辦大事”到“統分結合出效益”——
“大農場套小農場”、“統分結合”的管理體制和經營方式,把集中與分散有效地結合在了一起,實現了大農場的體制優勢、小農場的機制優勢兩者最優結合,為現代大農業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支撐和保障作用
在北大荒,墾區農戶種的地令許多初來乍到的人感到驚嘆和疑惑:上千畝莊稼看上去都是一般無二,猶如儀仗隊一樣整齊。在聯產承包責任制已經普遍推廣的今天,為何這里農戶各自承包的耕地,種出來還能夠如此整齊劃一?
“地是你承包的,種什么,我說了算。機械是你買的,怎么用,我說了算。”在北大荒流行的這種說法,簡單明了地回應了人們的疑惑,也形象地說明了北大荒特有的統分結合的國有農業經營管理模式。
30多年前,始于農村的改革春風吹到北大荒時,這個全民所有制的國營農場還處在計劃經濟的模式下,實行的是高度統一的經營管理體制。
在北大荒開發建設的初期,這種經營管理體制也曾發揮了“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巨大作用,國家運用這一體制,調動各方面人力物力財力,有力支援了農場建設。但是,進入發展期后,這種體制的弊端日漸顯現。同全國其他地方農村一樣,“大鍋飯”式的生產管理方式,很難調動勞動者的積極性,造成了生產效率的低下。
生產力的發展對生產關系提出了新要求。1983年,聯產承包責任制開始在北大荒落地。八五八農場的老機務工人王木存成為第一個“包地單干”的農戶。這一墾區的首個家庭農場,在當年遭遇水災的情況下,仍獲純利2.7萬元,是整個生產隊利潤的3倍!
沒有什么比實實在在的效益更有說服力了,在那之后,“兩自理”(生活費、生產費自理)和“四到戶”(土地、機械、核算、盈虧到戶)的家庭農場經營模式逐漸在北大荒全面推開。當然,這個過程漫長而艱難,舊體制與新體制的碰撞空前激烈。更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辦家庭農場改變了國營農場全民所有制的性質,發展下去,會導致國營經濟的瓦解。
但后來的事實證明,這種情況并沒有出現。因為在“分”的同時,北大荒并沒有放棄“統”。墾區這個大農場,為所有的小農場提供著統一的生產服務,進行著統一的生產管理。這種“大農場套小農場”、“統分結合”的管理體制和經營方式,把集中與分散有效地結合在了一起,為北大荒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制度紅利”。
在位于紅興隆墾區的北大荒農機博覽園,一臺臺車輪比人還高的巨型農機具整整齊齊停放在博覽中心內,呈現出恢弘的氣勢。但是,嶄新的農機不下地耕作,而是停放在這里展覽,是不是有些浪費?
面對記者的疑問,紅興隆管理局局長王貴笑了:“這些農機都是農戶個人買的,農忙時都會下地干活,但是用完了就會統一開回這里,由我們統一保管、檢驗、維修,一方面可以延長農機的使用壽命,另一方面也可以保障生產安全。”
統一管理的不只是農機,還包括承包地的種管收全程。“從生產資料到技術指導,我們會給農戶提供全程的生產服務,每年秋收后,組織職工代表、種植戶代表和管理人員進行驗收。”牡丹江管理局八五七農場第十管理區主任焉山告訴記者,“如果你操作不規范,產量不達標,第二年就會減少你的承包地數量。”
“比如我們每年秋收后,都要求整地翻地,確保‘黑色越冬’,說得夸張點,‘不翻地就翻臉’。”牡丹江管理局八五六農場農業生產部部長韓兆明說,“否則萬一第二年雨水多,就會翻不了地,下不了種。”
這種統分結合的體制機制,有效保障了農業生產的數量和質量,也讓農戶得到了實惠。牡丹江管理局八五六農場的農戶馮立江給記者算了自己的收入賬。他去年承包了300畝耕地,盡管年景不是太好,但畝產也有1000斤左右,收購價接近1.4元,合計下來,一年純收入有10萬元。這樣的農戶在北大荒比比皆是。當年“以稻治澇”的北大荒,實現了讓農戶“以稻致富”。
當然,這種“統”對北大荒來說,也是一種壓力。“我們提供的生產資料價格、質量和相關服務必須優于市場,不然‘統’不起來。”紅興隆管理局副書記陸書富說,全程統一管理,還要有敢于為農戶的收成負責的勇氣,這更是一種擔當。
“統得到位,分得徹底。”既不同于美國的家庭農場模式,也不同于中國農村家庭聯產承包制,墾區從自身實際出發、因地制宜,創新性地將大農場的體制優勢、小農場的機制優勢兩者最優結合,構成了全新的生產力方式,為現代大農業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支撐和保障作用。
從“北大荒”到“北大倉”再到“北大商”——
北大荒“跳出農業抓農業”,不僅培育出強農富民的綠色產業,而且還打造出宜居宜業的現代城鎮。“抓城、強工、帶農”,在這一戰略思維的引領下,北大荒的工業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正在同步起飛
作為國家最重要的商品糧生產基地,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北大荒一直是以單純的農業生產為主。從開墾初期產糧480多萬斤,到如今的年產糧400多億斤,北大荒完成了向北大倉的完美轉變。
然而,當市場經濟的風雨迎面而來,隨著北大荒現代化大農業的不斷深入,一些新的問題也開始顯現:農戶生產規模小,競爭力不強,分散經營的小的市場主體與大市場難以對接;墾區產業體系不完整,局限性明顯。
應對新的挑戰要有新的思路,在新的背景下,對于農業發展的內涵也需要有新的審視。作為始終引領中國現代農業發展的排頭兵,北大荒人意識到,墾區要建設更高水平的現代化大農業,必須要靠產業化來助推工業化,靠工業化最終實現農業現代化。
亙古荒原上的拓墾者,又開始了新的開拓,把農業現代化的華章做到了田野之外。
北大荒米業、完達山乳業、九三糧油……一批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從上世紀90年代起橫空出世,拉開了北大荒農業產業化和農區工業化發展的序幕。
這些企業跨越局界、場界、縣界、省界甚至國界,整合重組了原有的一批小散亂企業,凝聚起了強大的實力。在龍頭企業的引領下,北大荒崛起米、面、油、乳、肉等十大支柱產業,農產品加工轉化能力達到2380萬噸,鮮奶處理能力達到130萬噸,生豬肉牛屠宰能力達到420多萬頭。
而1998年,經國務院批準成立的北大荒集團,更是堪稱農業企業中的“航空母艦”。集團整合墾區的龍頭企業,協同配合,整體參與國際競爭。
從“北大荒”到“北大倉”再到“北大商”,這片黑土地上的農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目前,北大荒的品牌價值高達450多億元。
建大基地、樹大龍頭、塑大品牌,北大荒自2000年以來,已培育了規模以上工業企業179家,打造出24家國家級和省級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初步構建起以農產品加工為主,產業規模化、資源集約化、管理信息化的新型工業體系。
從北大倉到北大商,北大荒人創新發展的腳步并未停留,他們不僅把現代農業深植到了工業化的流水線上,也嵌入了水泥磚瓦的城鎮化建設中。
在建三江管理局的創業農場住宅小區,記者看到,這里一排排的小洋樓整潔有序,周邊生活設施完備,儼然一個現代化小城鎮。小區的服務中心內,棋牌室、運動場館、電影院等更是一應俱全。而像這樣的住宅小區,如今已遍布墾區各個農場。
從2008年起,北大荒實施了城鎮化建設三年決戰,城鎮體系基本成型,100多座現代化城鎮平地崛地,27萬戶農墾職工告別泥草房、磚瓦房,搬進新居,城鎮化率達到85.7%。
在創業農場,這個只有3000多戶的農場已經有私家車1200多輛,還有80多臺出租車和130多臺大貨車,職工住在城鎮里,開著小汽車去田間種地;許多農場開通了城鄉專線公交車,讓職工坐著公共汽車下田間種地,成為北大荒獨特的風景線。此外,墾區還興建了“托地所”、“托牛所”、“托機所”。完備的社會服務體系,讓廣大職工群眾真正實現了“耕作在廣袤的田野里,居住在現代化城鎮里”。
更令人吃驚的是,在北大荒城鎮化建設中,每占用一畝土地,便復墾了18畝耕地。3年中,全墾區新增復墾耕地49萬畝,相當于新建了一個大型農場,每年可增產糧食5億斤。
為什么要搞城鎮化?黑龍江農墾總局黨委委員、宣傳部部長高躍輝表示,這不僅僅是為了改善農場職工的生活條件,更是因為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息息相關,通過抓城,可以強工,可以帶農。
“抓城、強工、帶農”,這是北大荒的戰略思維。城鎮化,促進了土地流轉和規模經營,吸引著產業向城市的聚集,推動了工業化的發展,更集聚起人才、資金、技術等生產要素,為現代農業的不斷跨越提供支撐。在這一戰略思維的引領下,北大荒的工業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正在同步起飛。
從“本體墾區”到“影子墾區”再到“域外墾區”——
北大荒自誕生之日起,就肩負著“示范、帶動”的功能,農墾人“走出墾區發展墾區”,不僅在國內發揮著排頭兵的示范帶動作用,而且還走出國門,開拓了新的天地
作為現代農業的排頭兵,不僅要自己發展好,還要發揮鮮明的示范帶動作用,這是北大荒承載的國家戰略中應有之義。
無論是建國前夕,開墾北大荒的第一批榮復軍人身負的使命,還是友誼農場的建立初衷,都銘刻著這幾個字“示范、帶動”。
1962年,我國的第一部國營農場規范性管理文件——《國營農場工作條例》中就明確提出:國營農場必須充分發揮全民所有制農業企業的優越性,逐步實現農業機械化,總結現代農業生產經驗,在發展社會主義農業經濟中起示范作用。
多年來,北大荒人始終牢記自己與生俱來的責任,在努力實現自身跨越發展的同時,不斷轉變合作方式,提高合作檔次,努力帶動周邊農村又好又快發展。
如今,北大荒已經成為現代農業的一扇窗口,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人來這里參觀學習,把北大荒的發展理念、技術、管理帶到更多地區。而北大荒自身,也在走出墾區,成為引領者、播種者,帶動更多的地方加快發展現代農業的腳步。
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胡鞍鋼認為,北大荒的迅速發展產生了極大的外溢性和比鄰效應,直接帶動周邊地區農業現代化程度不斷提高,間接促進農村經濟快速發展。
2002年,北大荒13個農場的300臺大馬力機車開進黑河、綏化等農村,開展農機“三代”(代耕、代種、代收)服務,翻開了墾區和地方農業合作共建的新篇章。大馬力機車在黑土地上翻起的土層足有40厘米深,超過普通農村小四輪一倍,劃開板結耕地的同時,也深深震撼了當地農民的內心。
北大荒的現代農業理念和技術,自此不斷向墾區周邊投射,在“本體墾區”之外,形成“影子墾區”。墾區通過與地方廣泛開展局市共建、局縣共建、場縣共建、場鄉共建,形成了互幫互進、互利共贏、共同發展的新局面。
2012年,墾地共建覆蓋全省12個市(地)、65個縣(市),墾區先進的耕作方式和生產模式向市縣農村整體移植,完成農機“三代”面積5000余萬畝,推廣模式化栽培、少耕深松、旱育壯秧等技術20余項,為周邊農民開展室內和現場培訓10萬人次,全年對外輻射供種19.2萬噸,輻射供種面積4500多萬畝,提高了地方農業機械化生產水平和集約化經營水平。全省1/3左右毗鄰農民納入墾地共建產業體系。
北大荒人感受到,北大荒的發展天然地與周邊農村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有黑龍江省委、省政府和各市地縣政府的關懷和支持,墾區才能有更好更快的發展。“墾地共建”,既是北大荒人的使命之然、道義之責,更是發展之需、奮斗之要。
而如今,北大荒的“墾地共建”更已走出國門,在“本體墾區”、“影子墾區”之外,打造起“域外墾區”。
1954年,共和國建國5周年之際,前蘇聯送來了一份禮物,提供技術和裝備,幫助我們建設了一個大型谷物農場,這個農場就是友誼農場。
60年過去了,當年的友誼農場和其所在的北大荒墾區,已經成為現代農業的排頭兵,而此時,俄羅斯濱海邊疆的大部分土地卻長期棄耕,急需借助外力來開發。
伴隨著中國全面改革不斷深入,中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不斷深化,加強兩國農業領域合作的國家決策應運而生,而毗鄰俄羅斯的北大荒則成為“走出去”拓荒的先行者。
2012年,牡丹江管理局在俄羅斯的第一個農場正式掛牌成立,名字叫做“新友誼農場”。
跨越近一個甲子的輪回,兩個名字幾乎相同的農場,然而援助和受援的雙方調換了位置。當年從零起步的北大荒,從追趕者到領先者,集現代農業之大成,將自己的風采清晰地展現給世界,贏得了國際上的贊譽和尊重,也見證了中國道路的自信。
牡丹江管理局副局長張曉軍告訴記者,在整個墾區,牡丹江管理局并不是“走出去”最早的,但發展速度很快。牡丹江墾區與俄羅斯濱海邊疆區耕地相連,氣候相似,作物相同,具有先天優勢。目前,新友誼農場已經組建了13個分場,合作經營和自主經營面積達51萬畝,累計生產糧食近10萬噸,中俄雙方實現了合作共贏。
而放眼整個北大荒,到2013年底,各農場已經開發境外土地300多萬畝,已經有43個農場、9家產業化龍頭企業在境外開展業務,注冊成立了33家境外公司,實現了對國際國內兩個市場的共同利用,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和增加世界糧食的供給總量,作出了新的貢獻。
從“本體墾區”到“影子墾區”再到“域外墾區”,北大荒的影響力和價值早已經不僅局限在其5萬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他對于我國糧食安全體系、農業現代化發展的意義,也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產業化龍頭企業或者區域經濟組織所能言盡。北大荒的改革,遠遠超出了北大荒和農墾系統的范疇,他堅持的是一種以國為先、以民為本的核心價值體系和發展思路;他闖出的是一條沒有現成經驗可以借鑒的中國特色的國有農業發展之路。